抵抗海风,去想去的那个小岛 ——专访管院青年教师秦昕副教授

发布日期:2018-04-15

编者按:2017年9月21日,教育部、财政部、国家发展改革委印发《对于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通知》,公布了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(简称“双一流”)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,中山大学工商管理学科有幸入列,管理学院师生备受鼓舞。我们将陆续推送系列专访,邀请师生一起畅谈“双一流”工商管理学科建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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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昕,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管理学博士,哈佛大学商学院中美富布赖特(Fulbright)联合培养博士生,现任麻花传MDR免费版工商管理系常任轨副教授,硕士生导师,入选中山大学“百人计划”人才引进项目。研究兴趣包括组织公平、创造力、伦理、交叉学科等。已在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、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、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、Personnel Psychology、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、Human Relations、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、Journal of Organizational Behavior、Journal of Occupational and Organizational Psychology、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、《管理世界》、《心理学报》等国内外顶尖学术期刊上发表20余篇论文。曾获麻花传MDR免费版何氏杰出科研贡献奖、何氏杰出教学贡献奖、中山大学教职工年度考核校级优秀(连续两年)、第三届广东省卓越人力资源研究成果奖(学术类)一等奖、北京市优秀博士毕业生、北京大学第十六届研究生“学术十杰”(社会科学组第一名)、国家奖学金(博士生&本科生)、富布赖特奖学金(Fulbright Scholarship)、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(IACMR)李宁博士论文奖一等奖、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、北京大学优秀博士毕业生、北京大学研究生最高荣誉——校长奖学金(连续四年)、北京大学创新奖(学术类)(连续四年)、Academy of Management (AOM)最佳论文奖之一(组织行为分部)、Emerald研究生优秀论文展第一名、Emerald/IACMR中国管理研究基金奖高度赞扬奖、中国管理学年会优秀论文奖(两次)、光华管理学院院长科研基金等荣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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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教师的心态转变:从愤青到学者

记者(以下简称“记”):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为什么选择在麻花传MDR免费版学习以及为什么回到中大任教吗?从学生到教师的身份的转变有没有给您带来心境和视角的变化?

秦昕(以下简称“秦”):我小时候一直想学医,但是读高中的时候我的兴趣转到了公司方面,觉得自己一定要去商学院。正好当时了解到素有“商界黄埔”之称的中大管院,我觉得这里很适合我,就来到了中大管院学习。回到中大任教是因为我博士毕业求职的时候中大非常热情,让我觉得受到了很大的礼待;再加上中大是我母校,所以面试时几乎当场就敲定了留在中大工作。当然,最根本的是我想找个学校好好做研究,中大正好是一个适合青年学者做研究的大学,有很多有影响力的前辈,有很多钻研的、向上的青年伙伴。

至于身份转变,对我来说更大的转变是心态上的。我本科的时候还是有些愤青的心态的,同时一心想创业,但是大叁的时候我到韩国交换,碰到了一个斯坦福的华人教授,在聊天过程中,他很无意地对我说了一句话:“秦昕,我觉得你的思维很适合做研究……”,他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说过这样一句话。但这句话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极大的影响,因为它触发我重新审视自己,也让我想尝试一下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研究,于是就一直走到了今天。本科时是想各种折腾,后来是想静下心来做科研;以前是个愤青的心态,但到后来就是一种学者的心态。其实,我觉得愤青和学者很像,那就是都对自己的观点很坚持,但他们有个本质的区别,就是争论之前,愤青已经假定了一个前提,就是他的观点是封闭的、是不会被改变的,而学者是承认其他观点的,是以一种开放的心态去参与讨论并愿意接受改变的。我觉得中国不缺少愤青、但缺少学者,因为他们开放的心态对于思想的市场的构建至关重要。中国社会更需要学者的心态,不是说一定要成为学者,而是需要这种心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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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教学与科研:更多投入,正向联系

记:作为一线教师,您如何处理科研和教学的关系?

秦:一个大学老师的角色其实分为叁部分:科研、教学和社会服务。其中最基础的两个,或者说更本质的是科研和教学。科研和教学的平衡这个问题看似非常复杂,所有老师都可能会面临这样的问题。很多人理解的平衡可能是时间的划分,这个划分多一点,那个划分少一点,这当然是一种平衡,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投入足够的时间。如果一共只有五个小时来分配到科研和教学上,那怎么平衡?很难平衡的,把科研四个小时用完,那教学肯定不够。但是如果能保持一天十几个小时,那这个问题就很容易处理了。所以我觉得,如何处理科研和教学的平衡,就是能不能保证足够的、纯粹的时间投入到其中。我从本科到现在一直保持的工作方式是“711”,也就是一周七天,平均每天十一个小时来作为纯粹的、正式工作的时间;这里是平均的概念,因为周六我会工作少一点,陪陪家人踢踢球。在给定足够时间的情况下,处理起来就有很多种方式了,先把饼做大再分,比如说这学期课多一点,那就多花一点时间备课,如果研究压力大,就多花一点时间研究,这是一种时间上的平衡。

另外一种平衡,也就是所谓的研究和教学相长,这是一个困境和难题。由于各种原因和限制,一些老师对本科生的教学是按他们自己的经验加上教科书来的,和自己的研究没有关系。我觉得这可能是本科生不愿意做科研,或者选择做科研以后出现很大问题的原因之一。很多本科生其实不了解科研,他们读研究生是很盲目的。这种盲目有自己的原因,但学校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。我没见过一个动物,你问我喜不喜欢,这很难说。你应该带我去动物园,看看这个动物,我才会知道这个动物我喜不喜欢。如果只讲课本的东西,学生理解不到研究的精妙。告诉学生一个结论,只给几百字的摘要,但是这个结论怎么来的,这个研究的精妙之处,学生体会不到。所以在教学里更多地融入科研,学生才会对研究的精妙之处有更多地认识。我在给本科生上课的时候很少讲“半生不熟”的东西,更多的讲最古老经典和最前沿的东西。所以我的课堂上有大量的研究,很多都是最新的,很多也是我自己在做的,试图做到某种意义上教学和研究产生联系,而且是比较正向的联系,这也是一种内容上的平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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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维度:融入国际主流,适应本土特色

记:工商管理学科是一个尤其强调国际化的学科,您认为国际视野和本土实践应如何结合?

秦:我觉得国际视野和本土实践是两个维度。有的学者只做国际的,有的只做本土的,有些人是并重的,还有的两个都不是。其实很难说哪个好,因为每个人有自己的背景和偏好;只能说如果没有国际视野,是一件很麻烦的事。没有足够的国际化的产出,就很难在全球范围内建立声誉。学校建立声誉说白了就是科研和教学,科研就是老师能不能做出顶尖水平的研究,教学就是能不能培养出优秀的校友,无非是这两者。商学院,尤其是在广东的商学院,本土实践很重要,也有很多资源,但是国际视野一定要有,这是未来发展的趋势,也是国家的战略。可能有的商学院没有国际化的条件,为了搞出特色来就专攻本土,这也是一种策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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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:您如何看待中国学者在中国问题的研究上没有国际话语权的问题?

秦:管理学科从1911年开始就是从美国发展建立起来的,现在主流的阵地也依然在欧美。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融入再突破,如果不融入就来谈自己的发展是有问题的,就像我们要加入奥罢翱一样。任何一个学科的发展都要讲方法论,讲范式,你融入了才会得到别人的认可,才有可能有国际话语权。有一个华人学者徐淑英教授创立的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,我认为它的贡献非常大,尤其对中国管理学和世界接轨有很大帮助,帮助了西方管理知识在中国的传播,更帮助了中国的管理知识在世界传播。我个人觉得,国际接轨、拥有国际话语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虚心学习、艰苦创业,做好了自然拥有话语权,再加上做出自己的特色研究,就可以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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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:我们了解到您对农民工很有研究,可否为我们简单介绍?

秦:农民工现象是很有中国特色的,我花了很多精力去做研究。美国一共叁四亿人,而中国农民工就有叁亿多,所以这是一个很庞大、很重要的群体。中国的农民工为什么特别?在国外,无论在农村生活还是在城市生活只是生活方式的选择,城市和农村的医疗、教育和养老系统都是一样的。但是在中国,“农民”和“城里人”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,而是由户口界定的,不是我看你是什么人,而是有制度来界定你是什么人。城市和农村的养老系统、医疗系统、教育系统是不一样的,制度已经界定好了。长期以来这种概念根深蒂固,而且农民深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,这个问题就比较麻烦。

我在投英文期刊的时候,别人问我,“你凭什么要用中国的案例或数据做?”“做了跟美国一不一样?”“你这样没有普世价值,有什么意义?”我一开始会把这点当成一个局限,会说“我们这个研究目前是在中国做的,可能以后要去别的地方做”。但现在我不会把它当成一个缺点,我做出来的东西如果能把叁四亿人的一个问题解决,那就是一个很大的贡献了,这可能就涉及方法和理论自信吧。

为什么做这个研究跟我自己的背景很多元也有关系,我在四个学校待过,两个国内的,两个国外的,这让我的经验和视角比较多元。设身处地来想,城市人很难理解农民工,反过来农民工也很难理解城市人,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对方的生活。我十二岁之前在农村长大,高中搬到重庆市区,所以对农村和城市都有非常高的认同感,我很容易理解这两个很不一样的群体,想为他们做点事情,这就是为什么我研究农民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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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设国际顶尖:创造新知识,增强影响力

记:我校工商管理学科入选了一流学科建设,但仍有很多进步空间。我们了解到您在国内外的顶尖商学院都有过学习的经历,那么您认为中大管院和世界顶尖商学院的差距在哪里?如何追赶?

秦:工商管理学科此次入选一流学科建设,这是国家和学界对我们工商管理学科很大的认可,这也是我们未来的方向。我们应该在这个时代背景下,抓住机遇,在创造知识、人才培养和促进社会进步方面做出更大的突破和贡献。如果按照大家公认的哈佛商学院、沃顿商学院的标准来说,中大肯定有差距,这也是我们前进的动力。这种差距主要体现在两方面:第一是学术研究,或者说创造知识。商学院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解的地方,大家会认为这是一个赚钱的地方不是一个做学术的地方,跟钱离得太近的东西,大家都会去误会它。宗教和钱离得很远,大家就觉得它很纯粹。这其中有一些客观依据,但也有很多误会和偏见。甚至有些人觉得工商管理“很水”,所以我上课的时候,第一节课都会给同学说,“希望经过我们一学期的分享后,大家不但觉得工商管理很水,而且水还很深。”再比如顶尖商学院的很多教授都是经济学,心理学背景,这些都是非常严谨的社会科学,不是“吹水”,他们的研究都是通过非常严谨的实验做出来的,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诺贝尔经济学奖。但是我们现在做出来的东西严谨性、新颖性没有国际一流商学院做得好,这是比较滞后的。所以在创造知识这方面,我们确实有差距。

第二个是影响力。美国有的学校研究做的很好,质量也并不比哈佛商学院差,但是他们的影响力大不如哈佛商学院。商科是应用学科,只做纯理论可能是有问题的。如果我们的学者是论文的生产者,又是最后的消费者,公司家根本不用我们的理论,这就是问题。我们慢慢地、慢慢地辜负了管理者的信任,有时甚至互相瞧不起,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。应用并不是说学者一定要去公司做咨询,而是你要研究实际中真实的、大的问题,你做出来的理论要有人用,这是很重要的。首先要创造知识,并且要关注实际中的大问题,进而产生影响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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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才培养:静谧的激情,孤往的精神

记:您认为管理学院培养的高素质管理人才应当具备哪些意识和能力?您在是如何引导学生的?

秦:每个阶段的学生要注意的东西是不一样的,个人觉得本科生最重要的之一是自我发现。做一个不恰当的比方,我们每个人都是一艘船,高考之前的十八年我们就像是从重庆沿着长江到上海,方向已经定好了,这个阶段我们拼的只有谁的马达快,船上有没有罗盘根本不重要,因为沿着长江你一定可以到上海。但是到了上海之后没了罗盘就麻烦了,你有四年的时间在上海的港湾里思考自己要做什么。但是我们有十八年的时间都没有罗盘,已经养成了习惯,这是很可怕的。这时候往往只有少数人知道自己想去哪个“小岛”,绝大多数人只是海风往哪吹他们就去哪,海风就可能相当于舆论。所以说,一定要了解自己内心憧憬什么,向往什么,这是一种“静谧的激情”。张瑞敏先生说,公司有两根柱子,一根叫有效性,一根叫效率。有效性就是方向,效率就是用更少的时间做更多的事。没有方向或者朝错误的方向,做再多的事也是白费的,所以,在错误的道路上,停止就是一种进步。有了静谧的激情,才能在险阻面前创新创业,才能体现社会责任。对于研究生,我希望他们有学者的心态,学会用社会科学的眼光去看世界。管理学科是交叉学科,有艺术的东西,但是不能把它全当成艺术。有了学者的心态,才会将创造知识、传播知识为己任,进而为大学、国家和社会有担当和做出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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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:您在课堂上经常提到“孤往的精神”,具体是指什么?

秦:有一个故事讲,有一群野鸡住在一条河流边的森林里,有一天森林起火了,所有的野鸡都飞走了,只有一只留了下来。它用河水打湿自己的身体,飞到森林上面想要把火扑灭。一个神仙看到了说:“多么愚蠢的鸟儿,这熊熊大火岂是你一只小小的鸟儿可以扑灭的?”野鸡说:“你大有神通却坐视不理,我想要扑灭大火又有何错?你看你的,我救我的,烈火正炽,请勿多言。” 这就是孤往的精神。当我准备做学术的时候,读到过熊十力先生说的一句话,“凡有志于根本学术者,当有孤往的精神。”孤往的精神是什么?就是如果你认为这是对的,或者你有证据认为它是对的,即使所有人都说是错的,你有一个人敢往下走的精神。当你找到静谧的激情,当你有孤往的精神,你才可以抵抗海风,去你想去的那个小岛。老师和学生有了这样的激情和精神,中大也就可以驶向“双一流”的小岛。

撰稿:尹丹柔

采访:尹丹柔 黄皓